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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76、等到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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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腹痛更盛,忍不住低低哀呼起來。哀呼聲由小變大。

蘭芽靜靜擡眸:“皇上這又是做什麽呢?想用哀呼聲叫人來?想叫誰呀?皇上還是省省力氣吧。”

皇帝悶哼:“至少,再給朕一丸鎮痛藥。”

蘭芽卻搖頭:“皇上放心,微臣說要讓皇上活滿三日,就不會叫皇上提前疼死的。鎮痛藥,微臣手裏還有,只是現在不想給皇上吃。現在的疼,皇上還是忍著吧,不為了別的,也只為了我爹。”

蘭芽盯著皇帝:“我爹是皇上的忠臣,我岳家三代都扶保成祖一脈,與建文從無瓜葛。這樣忠心耿耿,皇上下手的時候,難道就沒有半點愧疚?”

皇帝笑了,卻其實疼到額角青筋直蹦:“朕……自然也曾為難。你爹是文華殿大學士,主管經筵,是朕的老師。便如同今日秦直碧與太子的關系。朕倚重他,崇拜他,甚至連朕的畫技都是他教的。所以當初選派到他身邊的小孩兒時,朕當真躊躇過。朕不想讓小六去,就是因為朕也不想讓你爹跟建文餘脈牽連上瓜葛。民”

“可或許是上天作弄,仇夜雨在跟小六的比試裏不堪大用,朕彼時唯有小六一張牌。不怪別的,只怪小六這孩子太聰慧,太能合朕的心意……今日想來,如果不是當日上天作弄,他便不會認得你,便也不會有你滿門之事。”

“皇上說這些,除了是想將責任推給上天,還有什麽意思呢?”蘭芽懶得聽下去:“我就是想知道,在皇上你的心裏究竟有沒有真正相信過誰人?當初鄒凱他們構陷我爹,皇上難道對我爹就那麽不信任?”

皇帝笑了:“怎麽會?鄒凱是個什麽東西,在朕心裏如何能跟你爹相比?只是一來他言之鑿鑿,而來朝中滿堂附和;朕原本也有此意,於是順水推舟罷了。”

蘭芽緩緩點頭:“除了鄒凱,果然還有別人。讓我猜猜,還有萬安吧?”

萬安一來借助側室王氏與貴妃宮裏走動極近,二來與懷恩內外聯手,三來最善揣度聖意,四來——也是後來才明白,怕也是有幹娘之故。

幹娘原本是追隨爹爹而來,從草原潛入京師,冒著性命的危險。可是後來怎麽會成了萬安的外室,甚至生下賈魯——這當中的故事,她已無從得知,不過以幹娘草原人的身份,萬安私自納為外室是要冒著毀了身家和掉腦袋的風險的。可是既然萬安這麽做了,而且多年來對賈魯母子極有愧疚之意,由此可見萬安對幹娘用情頗深。

再加上萬安和爹同為內閣大學士,萬安為首輔,卻被天下人詬病,說是紙糊的閣老;與萬安相比,爹爹政績卓著,且性子直爽,與朝臣交游廣闊,於是難免有意無意間令萬安結下心結。

如此公私疊加,那萬安見鄒凱彈劾爹爹,自然會趁機推波助瀾。在朝中,鄒凱不過禮部尚書,說的話分量不夠,可是倘若加入內閣首輔萬安的助力,那麽一切便已板上釘釘。見朝臣如此,皇帝自然樂得順水推舟。

皇帝哼了一聲:“就算加上萬安……朕也未必肯信。”

蘭芽悠然點了點頭:“最關鍵的,自然是巴圖蒙克。我雖然當日沒能殺了他,可是他卻也告訴我了:想來當年最終讓皇上下了決心的,是巴圖蒙克手下的詐降,他們佯作受刑不過全都招供了實話,然後將我爹供了出來,說他早就投靠了草原,回來京師做內應罷了。所以皇上就更認定我爹是真的私結韃靼,該死。”

皇帝沈沈冷笑:“所以朕就更不必手下留情!”

手下留情?蘭芽都忍不住笑起來。

她岳家那晚的噩夢,誰曾手下留情過?巴圖蒙克還怕皇帝有漢人之仁,會對爹手下留情,所以也親自派人參與了殺戮啊!最終還救了哥哥去,留下一個活的人證,在她稍有懷疑的時候便提醒是司夜染動的手,讓她沒有辦法質疑。

岳家宅邸前後數進,她是女孩兒,臥房都在後宅,那晚沒機會在前院,無法親眼看見前院的情形。於是那個出現在前院,被哥哥親眼看見的司夜染,只能是巴圖蒙克罷了。

皇上和巴圖蒙克,雖然為江山對手,可是在大人這件事上卻是手腕相似,都想用她岳家,用她自身來牽制住大人。只不過皇上是想保住他的大明江山,而巴圖蒙克是想利用大人和建文餘部來替他奪回從前的“中原汗國”。皇上和巴圖蒙克,為了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,全都將大人的存在既當做威脅又當做可資利用的工具罷了。

想到這裏,蘭芽幽幽說:“皇上知道麽,大人早就知道只要建文的力量還存在一天,這個天下的君主們就都無法安枕,就都會千方百計絞殺或者利用。所以大人北上南下,為的不是聯絡舊部起事,他其實只是想將他們安全地遣散罷了。皇上和巴圖蒙克夢寐以求的江山,卻是我們大人從一開始便松手想要放開的。”

“是麽?”皇帝望過來,顯然依舊不肯相信。

蘭芽搖搖頭:“曾經,大人問過我一句話。他問我:你說皇上是真的愛貴妃麽?彼時我還不解其意,可是現在倒是都明白了。”

蘭芽憐憫地盯住

tang皇帝的眼睛:“倘若皇上真的愛貴妃,就不會讓她與江山做比較。她所為難的同葬之事,也只有在皇家才會變得那麽難。而換做是普通的百姓之家,便不會有那麽過規矩,也更不會有那麽多大臣的阻撓。皇上如果真的愛貴妃,就放了這江山不好麽?”

蘭芽說到這裏終於可以欣慰一笑:“大人從未將愛字掛在嘴上,可是卻肯為了我而放棄了江山,放棄了建文皇太孫的身份。”

“還有,當年他沒辦法阻止我家門遇難,於是即便不是他親自下的手,他卻也隱約能夠明白我家門慘案與他有關,於是他寧願扛下了這樁責任,扛下了我的仇恨。”

當年,那個只有十三歲的岳蘭芽,除了會畫畫兒之外,又會幹什麽呢?那時候的她,痛恨一個太監,總比去痛恨皇帝要來得更簡單、更容易承受些吧?

於是這些年,在她羽翼未豐之時,大人從不細談當年之事,不給她機會去恨皇帝……大人是明白,她是岳如期的女兒,支撐她活下來的動力只是要為爹昭雪啊。而倘若早早地痛恨起了皇帝,她便連活下來的動力都沒有了,更何談昭雪,何談讓爹重新青史留名?

而待得她經歷了許多事,終於走上了大人從前的位置之時,再讓她一點點明白了皇帝的意圖。而此時的她,明白了之後也不會再憤怒和沖動,而懂得該如何一步一步地將該做的事做完。

她利用皇帝的愧疚之心,利用皇帝給的權力,得了當年禮部官員的口供,又得了鄒凱的簽字畫押,證實他們當年的構陷只是謊言,由此自然為爹爹翻案。然後待得時機成熟,再如此時這樣跟皇帝將舊事重新攤開,一件一件講明了,最後為爹爹和家門報了大仇。

其實這一切,何嘗不似當年皇帝對吉祥的囑咐呢?一個“等”字道盡了由弱漸強的所有智慧。

吉祥等不起,於是在一切即將成真的時候卻死得淒慘;大人也曾怕她恨意太濃,等不起啊,所以大人寧肯讓她恨他,讓她發作起來只設法跟他鬥法,而不是去以一個弱小的身子去對抗朝廷,對抗高高在上的皇帝。

大人叫她等,大人也陪她一起等,大人更是在等的過程裏教給她一步一步變強的本領。而今天,她終於全都等到了。最後這手刃仇人的快樂,大人都留給她。

而大人,就在那不遠處,等著她快意恩仇之後,徹底放下心中的石鎖,然後轉身,含笑,走回他身旁。

從此天高海闊,再無恩怨。

天又黑了,她終於說得有些累了。

雖然篤定要與皇帝說滿三天,可是到了這一刻,忽然覺得:夠了。

爹爹的冤枉,家門的仇恨,還有這些年的隱忍和壓抑,終於都說出來,便也都散了。

蘭芽撣撣衣袖,淡然起身:“皇上,微臣最後去貴妃娘娘靈位前替皇上燒一炷香吧?告訴貴妃娘娘,真的不必等了,她生前皇上未曾全心全意愛過她;她死後,皇上也只能陪著吉祥合葬。地下的二人世界不是屬於她的,只是屬於吉祥的。貴妃娘娘就算親手毒死了吉祥,也不過是將與皇上合葬的權利拱手讓給了吉祥而已。”---題外話---【岳夫人的話今天來不及寫了,明天吧;

另外還有個小說明,是關於賈魯母親的:她後來到京師遇到萬安,生下了賈魯。可是賈魯的年紀卻比蘭芽大——這像個小bug,實則裏頭是原本想給老夫人留一段故事的空間來著:她跟萬安之間也算虐戀情深,生下賈魯之後還曾數次逃離過萬安身邊,回到草原去的。所以一直都是外室,兒子也姓了賈。也因為這個,萬安對岳如期的恨才那麽深,於是後來對蘭芽也許多次暗下死手。

現在老夫人的這段不一定有時間寫了,所以提前跟大家交待一下這段的邏輯關系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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